2009年5月13日星期三

回忆

读乔治•奥威尔的《上来透口气》。孙仲旭译,江苏人民2008版。
当一个精神严肃、伟岸的人感伤起来,他是一定会抽身出来瞧瞧自己可怜巴巴的样子,然后揉揉鼻子、打个响指,再眨一眨眼的时候,他会点一支烟,借机回过神来,对自己说:“刚才开小差了~~~”一个钢铁侠,对着夕阳发呆,是一个令人动容的场面,这个代号乔治•奥威尔的钢铁侠却在夕阳里抽鼻子,他宁可让你看到他的俏皮,也不想让你想到他是在回忆,因为,他在嘲弄回忆,往昔当然美好,甚至,只是因为往昔是贫乏的,所以才是美好的,但是,回不去的往昔,再也不可见的往昔,怎么可能就是一种美好呢?人啊,奥威尔说,人啊,总在暗地里和自己做着反讽游戏,可惜,很多人还不承认,骗自己。。。
不过,《动物农庄》和《一九八四》的奥威尔,在这里拿着个小榔头把过去与现在逐个敲敲碎,如果现在有未来,他当然是要拿个“大扳手”狠砸未来的脸,只是有那个也许根本就是胡诌出来的过去,《上来透口气》很柔软,百炼钢而绕指柔?更像是炼钢的大钎子绕指柔。。。
在这本书的过程里,我一直在想从前的一个同学。我觉得,他不是四川人就是浙江人。印象中说话的口音像是后来才能够大致识别的西南口音,但是印象中他的长相以及笑的样子,像是浙江人。这个同学的名字叫朱军,这个肯定没错。尽管朱军同学黑不溜秋,可比现如今电视里的那个脑满肠肥、语言以及肢体语言极度匮乏、不媚不笑的朱军耐看,而且,笑容憨厚,应该是因为意识到语言沟通有点问题,所以他话不多。真是,越少说话,于是就越少说话。
朱军的爸爸是个鞋匠,在去学校的路上,能够见到老朱。现在觉悟,老朱的手艺应该很不错。朱军转学到了班里不久,就喜欢上了打乒乓球。狂打。他开始不会,后来很厉害,在变得厉害之前,刚刚学会之后,他就带着一副新球拍上学了,我这几天努力想,宁可相信朱军皱巴巴的书包里只有球拍和笔,因为他的课本没几天就开始大卷边,我怀疑他都不敢多翻几次,否则课本就要变成个棒子了。所以,朱军的学习成绩不行,似乎有一定的逻辑必然。
一次,我们竟然在姓马同学家的院子里打乒乓球,想想真是无聊,可是当时还很得意。我记得马同学家里是兄妹三人,然而,一直不清楚的是,他那个哥哥到底是亲哥呢还是表哥,还有不清楚的是,另两个,一男一女,在同一个班里,好像是兄妹,至于是不是真的兄妹,还是双胞胎不分大小,就不清楚了。这个马同学,也挺有意思的,一天早晨长跑,那时候不知道跑步也是要方法的,结果就是,今天跑不对头,阑尾疼,昨天跑得不顺利,就吃力不讨好,累得半死还慢得可笑,那一天,我和这个马同学并排跑,很累,大冬天的,真想就地躺到树坑里睡一觉,还是要跑,眼见着走回去是迟到了,于是跑,感觉真是披星戴月得辛苦,突然,马同学说,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,这么累、这么慢,原来是没用弹性!哦,我就跟着用了弹性的马同学跑回了学校、跑进了教室。马同学家院子南边的屋子租出去了,租给了裁缝。裁缝不在,我们把裁缝的工作台搬到了院子里,一个简易的工作台,不是三合板就是五合板,近似个正方形,反正是怎么划界,也不会是乒乓球台的相似形状,球的弹速和旋转很怪异,看得出来,乒乓球很不愿意,我们把乒乓球打得无生趣,有趣的是,我们迎难而上,看谁能在这样的设备环境里当擂主。朱军坚持着不服输的风格,撅着的嘴唇显示着他乐在其中,他的嘴唇像是马晓春。突然,朱军放弃了,我们看出他放弃了,总是草草结束。走马换将几轮之后,朱军干脆不玩了,他到裁缝的屋子里找一把铝壶,打了井水,坐在院子里烧水,还找到一把破蒲扇,扇扇扇。马家大人不在,屋门锁着的,裁缝不知道干什么去了,屋子里也没有一口水。我们大笑,笑朱军渴得那个样子,还扇火加速烧水呢!朱军回头朝着我们笑,他撅着的嘴唇都爆皮了,这个样子更可笑。这就看出来朱军的聪明,他没有烧满满的一壶水,只是小半壶,开得快。朱军把开水倒在水瓢里,举着嘴唇试水,太烫了,朱军用蒲扇扇开水,真是好一番艰辛,他喝到了开水,再回到比赛中,又是一员勇将了。
很多人突然就消失了。到六年级的时候,学校从大校长到年级主任和各科教师,为一个馊点子纷纷加手于自己的额,表示馊点子神来——竟然搞了一次分班,后来再有没有不知道,反正以前是没有。以分班为界,很多人好像突然就忘记了,也有一些人,同在一个新班级里,相处得融洽、欢腾,只是毕业之后,再见也是陌路……
我记得三年级之前,有个同学,姓邬。非常奇怪,一些事情至今想来依旧不可思议,只是,再以后,我见到形似或神似的人,可以不以为怪了。邬家好像是管理一个电机水泵,要么是管理电机水泵的开关。后来,邬同学怎么不见的,一点印象都没有。
回忆这个活动,一旦开始,就能够没完没了,这一刻,意识到有很多事情变了出来,猛班长、鼓乐队、幻灯机、咸菜、打扑克、放风筝、讲故事、跳绳、知识竞赛、踢足球,没个完,但是变出来越多,越像是没多少。记忆里的时间总是定格的,每天就那么几个时间段,每年就那么几天,甚至冬天就像早晨一样,只是一个标示性的时间名称,不是一个寒冷的季节。
回忆的一切意义,只是因为过去的确是过去,没有了的东西,你怎么能当真呢?然而,这也是回忆为什么有魅力。奥威尔,即使是先知在过去的面前低下了头,他的样子也会让人不忍心,“可是你也了解了世事是怎样变化的,是以那种枯燥而毫无意义的方式。”(p.24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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